家人回忆录（家人的回忆录）

前些日子回家，得知年近八旬的老爹突然不抽烟，说不出的滋味，愕然，欣然，酸楚。烟，好像老爹的影子，他一辈子的命根子，咋能说断就断？！

从我记事起，老爹就爱抽烟，抽烟是他这几十年的唯一爱好，乐也抽，愁也抽，烟卷一点，无烦无忧。他一生所有的故事，都在明明灭灭的烟雾里弥漫着慢慢升腾泯灭。

我三四岁时，就常被委以重任，跑着去村里的供销社为老爹为烟。老爹简朴，不抽好烟，大前门、金钟、黄金烟、散花，由起初的每盒五角、一块，慢慢变成了两块、三块，到现在的每盒五块、十块。最近十年，红旗渠香烟成了他茶余饭后的印记。

小时候家中尚无电视，冬季夜晚，常会有领居上门谈事或聊天，一起围着火炉，一边说话，一边吧嗒吧嗒的抽着烟，烟灰不时弹进火炉里，烟圈在炉光下徐徐展开，老爹被呛得连连“咳咳”，缓一口气继续抽，最后将烟蒂扔进火炉里。多少思考、多少探讨、多少希望，都从烟雾里萌生成长，慢慢实现，渐渐消失。

有时修房搭屋或有其他要事需人帮忙，老爹都会带两盒烟登门求助，烟成了互助时的邀请函和敲门砖。逢年过节，晚辈或关系好的街坊邻居来给老爹送条烟，烟成了深深的敬重和情谊。遇红白喜事、娶妻生子，忙完后老爹都会带回一盒香烟，烟成了诚挚的感谢和心意。

老爹抽烟，随时随地。高兴时抽烟开开心，忧伤时抽烟解解愁，疲劳时抽烟解解乏，闲睱时抽烟排排闷。夏天闷热抽支烟消消暑，冬天寒冷抽支烟取取暖。烟，比他的影子还显得殷勤。

因为抽烟，老爹没少挨唠叨。时常烟灰落到衣服上，他没及时察觉，烧得大窟窿小眼睛，母亲看见后忍不住一顿埋怨。因此，我很小就会给老爹补衣服，小窟窿用针线连得密丝合缝，大窟窿里面衬块布用缝纫机匝得规规矩矩。更有趣的是老爹衔着烟推重车上陡坡时，累得脸红脖子粗吭哧吭哧，忍不住想张口嘴大喘口气，一不小心香烟掉地，母亲黑着脸张口就来：“一会儿不抽能憋死你！”惹得我和姐姐扭过头偷笑。

老爹体质很差，几十年吃药打针，久之成了半个医生，并学会了自己为自己打注射针。有时病得严重，直冒冷汗，还是忍不住一支接一支，仿佛抽烟能缓解病痛。一到冬天，气管炎发作，连续咳嗽，不见好转，我们常劝他少抽点儿，他憨厚地嘿嘿一笑：“我这辈子就这点儿爱好，不能照顾照顾？”

有一次买烟，我至今替老爹感到龌龊和内疚。我上初中时想转学，老爹找人帮忙，他去买了两条单价一百多的石林香烟，将近是他小半年的收入，我心疼得要命。后来没弄成，人家退了回来，老爹一直在柜底放着，不料两年后香烟霉烂。为了儿女，老爹宁可自己屈辱，这成了我一生痛心不已的伤疤，也影响了我一生的性格，倔强固执，不求人不事故。

我常年在外工作和生活，起初每次回家，除了衣物都给老爹带条烟。后来他年高体衰，削瘦佝偻，背驼得像一张弓，考虑到他的健康，常丢些零花钱让他自己买，目的是让他少抽烟。回家常跟母亲逗趣：“您又断了老汉儿的烟？”母亲笑着应声：“我可不敢断他的命，我不能动了，一天三顿饭指望他做好给我端跟儿前，吃那儿端那儿，有时还怕烫着我。我经常给他藏起来，看看快没了就催着他去买。”老夫老妻相濡以沫的关爱和乐趣，也在烟里续写。

平时总叮嘱老爹注意身体少抽点儿烟，如今突然断掉，我顿时怅然若失，莫名的惆怅，莫非他身上哪个部位不舒服？甚至想让他偶尔再抽一支，聊聊心事消消愁。

老爹，烟，您的影子，您一生的希望与哀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