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大了(官大了自然事情就多了)
大官儿是我哥,我哥是大官儿。
大官儿姓尚,我姓王。
大官儿姓尚,名付亮,住在南隔壁的小尚庄。
今天特意来我们小王庄吊唁德高望重的王木匠。
今天的付亮哥,穿着一件簇新的蓝色卡其布劳保棉衣,脸也刮的干干净净,有备而来!
足以见证他满满的诚意。
负责王木匠丧礼收钱记账的是德胜爷。
德胜爷和我爷是四服兄弟,在村里当了一辈子的生产队出纳或会计。
德胜爷出身书香门第,一手漂亮的好字体,算账计数从来没有出过漏纰,是我们小王庄红白喜事不可或缺的首选一支笔!
德胜爷说话办事思路严谨清晰。
他笑呵呵的问付亮和王木匠是什么礼道关系?
付亮哥先是恭恭敬敬的称呼一声爷。
然后认认真真回答德胜爷的问话。
“德胜爷!
你看,是这样的。
俺兄弟以前跟着连生叔学过木匠手艺。
虽然俺兄弟不在了,但是还有我这个哥哩。
我今天俺是代表俺兄弟来吊唁师傅的。
所以我特意过来给连生叔磕个头,随个礼!
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话语说的是中规中矩,实在是让人无可挑剔。
德胜爷和治丧委员会的另外几位爷字辈儿的大佬们认真议了一议。
觉得不能随随便便拂拭付亮哥的这份心意,根据付亮哥单身鳏居的现实生活状况,几位爷就议了一个折中的办法。
先是收下付亮的一百块钱礼金,记录在账。
然后旋即又给付亮的一张更加崭新的百元人民币。
严肃认真的交给付亮哥一个重要的任务。
让他回家去骑他的三轮车,出殡以后把逝者的衣服被褥等遗留物品清理干净,再把屋里院外整个丧葬场合的卫生打扫一遍……
还没等德胜爷交待完,付亮就笑着说。
“爷!
放心吧!
放心把这个活儿交给我吧!
我把屋里院外打扫的干干净净,然后把所有的东西都送到老王坡的红旗渠的桥眼儿下……”
这个活儿,是付亮哥的拿手活儿。
轻车熟路!
村里操办白事儿以后,基本上都是他负责善后工作。
过了一会儿,付亮哥兜里揣着几盒白色黄金叶香烟,笑呵呵的过来挨个敬献。
轮到我们这一桌的时候,付亮笑呵呵的问我现在出租车生意怎么样?
多年不见,如今近距离的观察付亮哥,发现他也老了。
头发花白了,皱纹也增多了。
但是他却还能清晰的记得我。
清晰的记得我姐和我哥。
令我惊异的是他居然能够大致说出我姐弟三人的近况年景。
付亮哥属兔,1963年的兔,今年正好六十岁。
付亮哥原本几年前就已经被接纳到乡敬老院免费养老。
但是因为他五十多岁的年纪,身体健康力壮,常常习惯性的跟着村里的人出去干体力活儿,搞装卸挣钱。
于是乡敬老院的干部又把他从敬老院里撵了出来。
付亮哥一辈子单身独居惯了,所以也乐于自由自在的独居生活。
农忙季节在供销社生产门市部给宏安哥帮忙装卸化肥,运送农资。
宏安哥按天给他开工资。
不管钱多钱少,我个人认为红安哥都是善行义举,最起码一年两个农忙季节的时间里,付亮哥能够跟着他吃上应时热乎饭,吃饱饭。
宏安哥不像有些心术不正的人,故意恶意随意克扣付亮哥的血汗钱。
付亮哥是个闲不住的人,平时在家里也养的有羊,喂的有鹅。
付亮哥还有一个诨号,叫“大官儿”。
从我记事的时候,他就叫“大官儿”。
是全村公认的“大官儿”。
我不知道,也无从考证为什么乡党们会给付亮哥起这么一个雅号。
或许是因为他总是喜欢戴“大盖帽”的缘故吧!
那年那月那时代,人人都把军装爱。
崇拜军人是一种时尚,年轻人都喜欢穿绿军衣,带绿军帽。
我们村毗邻京广铁路,坐落着一个四等小站,车站工作人员都佩戴大盖帽。
我们村是人民公社所在地,驻有派出所,税务所,工商所。所里的公务人员也都配有大盖帽。
所以在我们村,从来就不缺乏各种各样的大盖帽。有好事者常常会捡拾一些大盖帽送给付亮哥,怂恿他戴上。
付亮哥也特别喜欢端端正正的戴大盖帽,每次都还不忘记把大盖帽的绷带儿牢牢地系在下巴上。
或许就是这个原因吧,所以才会有人称呼他,“大官儿”!
小时候,我是很害怕富亮哥的。
因为他总是喜欢戴着大盖帽总是吓唬小孩儿。
但他只是乐于吓唬小孩儿玩玩,从来不欺负小孩儿。
我就从来没有记得他欺负过别人。
倒是记得别人常常欺负他。
记忆最深的是,常常有人把点燃的爆竹,或者摔炮儿往他身上扔,往他身上砸。
摔炮儿是我们本地手工制作的一种简易纸裹炉渣火药炮。
用力摔在地上,炉渣的冲击力就能把火药击响。
那时候我们都很穷,几乎所以人的衣服上都有补丁窟窿。
我就亲眼见过,付亮哥的衣服被人塞了爆竹,皮肤炸得鲜血直流……
付亮哥的烟还没有敬够一满圈儿,就开始烧纸吃饭。
时间已经到了正午十二点。
午祭,放炮,烧纸。
开饭!
吃饭的时候,付亮哥正好落座在几位爷所在的门口记账桌。
和几位德高望重的爷爷们在一桌儿吃席,付亮哥自然而然也成了VIP。
孙子难得有机会陪爷爷们一桌吃酒席,付亮哥自然少不了恭恭敬敬的要向几位爷爷们敬酒。
我们村的规矩,敬酒者必须要先喝酒,然后再敬酒。
先喝为敬!
敬完几位爷爷,付亮哥就自己先醉了。
酒不醉人人自醉!
醉态可掬的付亮哥饭也不吃了,就又开始给大家敬发他自己购买的白包黄金叶香烟。
主家办事用的是11块钱的帝豪烟。
付亮哥一摇三晃的走到我们这一桌儿的时候,除了敬烟,还非要给我联伟表叔敬酒。
口口声声说联伟叔是个好人,是个大大的好人,一辈子也忘不了联伟叔的好。
联伟叔劝付亮哥不要再喝酒了,提醒他不要忘记老董总指挥交给他的任务,然后又给付亮哥夹些菜品让他吃。
等到付亮哥摇摇晃晃的走开以后,联伟叔告诉我,其实这个付亮并不是太痴迷,谁好谁坏,他心里有数。
他说他以前在南头儿看道口期间,值夜班的时候总会多带一个人的饭。
因为大官儿喜欢陪他值夜班,夜里吃饭的时候可以匀给大官儿一份热乎饭。
酒席散罢,古乐班开始吹吹打打!
先是一曲经典的唢呐曲《大出殡》。
一句老话说的好。
没有二胡拉不哭的人,没有唢呐送不走的魂。
然后就是传统的丧葬节目:祭灵,串灵,哭灵……
葬礼都表演给活人看的。
村里人美其名曰,看响器!
前来围观的人都是小王庄和小尚庄的老少爷们,父老乡亲。
看响器的时候,自然会对逝世的进行一番细细的评论。
盖棺定论!
看响器的时候,围观的瑞婶儿替付亮哥拍了拍蹭到身上的墙头儿灰,不无怜悯的长叹一声。
“唉!看把大官儿灌晕了吧!
大官儿平常是一个很节俭仔细的人,谁也别想吸他一根烟。
看今儿个醉的不轻,兜里的烟一点儿也不主贵了,见谁让谁!
把大官儿灌醉,算什么本事?
把大官儿灌醉了,大家不会笑话大官儿贪杯!
只会笑话灌醉大官儿的几位不懂事的爷!”
故事发生在2023年1月18日,腊月十七。
今日得闲偶记。
连生叔因新冠白肺卒于腊月十三。
按照乡下习俗停灵三天,应于腊月十五出殡。
因为初一十五是神鬼吃供的香火日子,所以不宜出殡。
再加上新冠放开以后疫情大爆发。
火葬场排队,托了熟人的关系,才于腊月十四中午十二点的下班时间,加塞加班得以火化。
鼓乐班排队,涨价翻了倍的古乐班,按定金顺序把葬礼安排到了腊月十七。
所以连生叔的出殡日子就被阴差阳错的安排到了腊月十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