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带三分饥与寒(二)(常带三分饥与寒下一句)
你很难想象当初我家有多穷。
直到现在,我妈妈连一个纸片都舍不得丢——她是苦日子过怕了。
本来,我家还是很殷实的,妹妹的一场病让我们一夜回到了解放前,结果人财两空。
我们宁可继续穷下去,只要我妹好好的。
我老婆结婚什么也没要,这在当时的农村是很少见的。估计她知道,要也没有。尽管如此,这场婚礼仍然需要借钱操办,我记得当时是借了一万一千元钱,要知道那时一包普通的黑鹰烟是七毛,而现在同一级别是十元。
我和我老婆结婚前去南山玩儿,采回来四棵长白落叶松,房前屋后种下,结果只活了一棵,到现在已经长成参天大树,许多路过的村民突然注意到,惊讶地喊:“什么时侯长出这么大一棵树!”
我们家一日三餐都是玉米苗饼子,别的吃不起,我俩不在的时候,爸爸妈妈的菜就是飘着菜叶儿的盐水,我妈有一回发感慨道:“什么时侯我能饱饱地吃上一顿小米粥就行!”
当时我和我媳妇在乡下初中上班,我每天上下班用自行车驮着她,出双入对的看着挺好,其实也挺好,生活是苦了点儿,不过我现在很怀念那辆自行车,怀念那条上班的小路。
现在生活好了,我老婆却忙得几天看不到她。我通过几十年的努力,在她哪里博得了一系列绰号,其一是“中老年油腻大叔”,其二是“缺德败类带冒烟儿”,其三是“离我远远远远儿的”,其四唤作“幽怨的小眼神儿”。
我们学校叫陶家二中,有十几名教师,算得上一个小社会。我妈省吃俭用攒下一点儿大米,用饭盒蒸了给我们俩带饭,她说太不像样了叫人笑话。我每天临近中午,都要看上几回办公室墙上的挂钟,心里想:怎么还不到午饭的时间呀!
年纪轻,食量也大,我记得当年我一顿能吃一斤面条。
我和我老婆在下班路上决定,必须改善一下伙食,我们俩已经成家,要改善目前生活的窘境。
马上。
解决的方法很原始,就是先不回家,到处采蘑菇。我们只认识杨柳蘑,老家的野外也就这两样,可见知识面准确比宽窄重要且实用。
在绝没想到有货的地方,蘑菇像开会一样捧场,到后来都犯愁用什么装,我们俩一直采到天黑看不见,才恋恋不舍地打道回府。以后几天,穷苦的日子就荡漾出了一股纯野生蘑菇的幽香。
有一天做梦,我和我媳妇在本村小学校东侧的杨树林里采了那么多杨树蘑,只要看到略微隆起的杨树叶子,掀开就是一片,在梦里我居然笑出了声。
婚前,我向一位同事借了一百元钱,整整一年才还上。期间我总觉得我那同事看我的目光里含意隽永。
这件事几十年后还在我眼前晃悠,我后来毅然下岗打工,内心深处的直接原因就是它。
我应该感谢我那名同事,打工过程详见拙作五十二集《打工手记》。
广告过后,马上回来。
现在我终于相信,一个馒头真的能引发血案。
在婚前,我就有过每一个迫切想改变现状的年轻人的挣扎,我和我爸去南边里采松树苗附近的集市上买了五只猪仔,回家一数,是六只,不知怎么的,人家多给了一只。我和我爸窃喜,一点儿也没想到把那只多余的给人家送回去。
人穷志短,马瘦毛长。
我说:“我来喂!”此后每一天,我都出没在猪舍,无论怎么洗,浑身上下都洋溢猪屎的芬芳。
由于猪半夜要有一次夜宵,我就利用前半夜看书学习,把能找到的书籍全部仔细研读,连墙上的报纸都看个遍,我就是在顶棚的一角得知若干年前美国挑战者号航天飞机变成了二踢脚。
几个月后,韩氏养猪场生猪出栏,我把每一笔投入都做了记录,半夜一算,净利润就是一所空空的猪舍喝一堆新鲜热辣的猪粪。
我媳妇给我家带来了好运,结婚第二年,我们就还上了所有的饥荒,我妈长出了一口气,觉得怎么就那么轻松。
我还记得结婚当天新媳妇下车,不知哪个村民在我身后叨咕:“新娘子挺漂亮呀,白瞎了!”
我当天太忙,也没功夫搭理他。
一晃二三十年过去了,每年回到老屯,我都在那棵榕树下徘徊许久,抚今追昔,慨叹时光。
过去的日子很苦,我却时常怀念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