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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统美食与美酒(各地传统美食美酒)

大烟炮、嘎拉哈、北大荒白酒和冻梨
作者:冉正宝(荒二代 )

每个人都有关于故乡的回忆,而我发觉,在脑海中争先恐后蹦出的关键词里面,往往是这四个方面的东西,一是故乡的环境,比如“大烟炮”,无论自己家乡的环境是好是坏,总能从中找出最美好的一面;二是童年的游戏,比如“嘎拉哈”,它们是我成长的影子,只要有光芒,就能看到它,并且只能单面地看到其中的快乐;三是共同的记忆,比如“北大荒白酒”,它不仅属于它的创造者,也属于它的继承者,不仅属于那个时代,更属于未来,永不消逝;四是舌尖的美食,比如“冻梨”,味觉中总会潜伏着一种源自家乡的特别味道,与记忆混杂在一起,永远存在却永远也追不回来了。

一 大烟炮

北大荒已经很少刮大烟炮了,冬季开始变得温顺,就像一只猎犬没有了野性。南方朋友对北方的冷有无限的想象,但极限大体定格于“北方人边撒尿边结冰边拿一只棍子敲打”。在他们的概念里没有大烟炮,想象也就有限了。

东北大烟炮,那个猛烈啊

小时候我挺害怕大烟炮的,那要一刮起来,昏天黑地不说,还死冷死冷的。记得一天下午放学回家,忽然刮起了大烟炮,迎着风我的呼吸困难起来,几次险些被风吹倒,双手很快就冻得僵硬了。好不容易到了家,可门上挂了锁,我没带钥匙,霎时间有种无助感和绝望感。几个邻居家也都落锁,我只好迈着艰难的步伐向妈妈工作的卖粮组踉跄奔去。

掀开卖粮组门上厚重的棉被帘,一股热气扑面而来,我一下子哭了出来。母亲和宋阿姨在炉边烤火说笑着,看见我的这个样子,明白了怎么回事。母亲用她的一双大手捂住我的两只小手,暖流瞬间流遍全身,我哭得更委屈了。这是我在北方最寒冷也是最温暖的一次记忆,让我在后来学习《卖火柴的小姑娘》时,对小姑娘划火柴取暖产生了更强烈的同情。

大烟炮一般是在三九寒冬的时候才会刮的,尤其是一场大雪过后,北风呼啸而来,卷起雪粒快速飞扬,气势磅礴,翻天覆地,一时间“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好似世界的末日。这时候北方的人们是不会轻易出门做事的,孩子们更不会傻到出去戏雪。我们坐在温暖的房间里看着小人书,嗑着香喷喷的葵花籽,偶尔会趴在窗前呆呆地望着大烟炮舞动着雪花的样子,神游四方。

其实大烟炮是个非凡的艺术家,有着非凡的想象力,它用雪做涂料,借助房屋、道路、山脉和大地的走势作画,就在风停雪住、阳光万丈的时刻,一个奇迹出现了,展现在眼前的不是缺乏动态和棱角的绵雪被子了,而是鬼斧神工般出现的一座座雪雕和雪海,丰富立体,动感十足。

用力推开房门,一栋红色的砖瓦房霎时变成了一艘伴着雪浪的航船,大烟炮毫不吝啬地把雪结结实实地推向墙边,越积越高,有的家门需要邻居的帮助才能打开。路上的积雪吹得有高有低,像起起伏伏的山脉,把积雪推向两边,道路似乎成了迷宫格,伙伴们穿来穿去,不亦乐乎。田野成了雪海,有的地方像一朵朵浪花,有的地方像一层层涟漪,还有的地方高起像翻卷的雪浪,似乎可以进去冲浪。阳光洒在这些作品上,用明亮和阴影处理出立体可感的艺术效果,孩子们在其间奔跑玩耍着,处处充满勃勃的生机。

北大荒一直以平原的形象扎根在我的印象里,我的家乡八五二农场就坐落在黑龙江、乌苏里江和松花江三条大江浩浩荡荡冲刷出的三江平原上,冬季的风在平原上可以肆无忌惮,甚至飞扬跋扈到“大烟炮”的程度。而今不知什么原因大烟炮越来越少了,少了肆孽带来的痛感,可也少了一种美感。

二 嘎拉哈

北大荒并非自古以来就荒凉到无人开垦,曾经击败辽与北宋的女真人曾经在这里生存和发展过的,在他们留下的具体文化内容中,就包含一种叫“嘎拉哈”的游戏。嘎拉哈是动物的腿膜骨,相传金代梁王金兀术少年时,曾克服重重难关取下四种最凶猛野兽的腿膜骨,女真人为了让后代像金兀术那样勇敢和强悍,便让孩子们抓玩动物腿膜骨,最后演变成了“耍嘎拉哈”的游戏。

嘎拉哈

我小时玩的嘎拉哈是从猪的腿上取出的,那时农场主要是养猪,还没怎么养羊。猪嘎拉哈比较大,也比较粗糙,有心人会把它染上红色,显得精致了些,可因为大,不太入小孩子的手。羊嘎拉哈最小巧精致,轮廓分明,骨质有透明感,我们的小手抓起来也正合适,谁当时要是有一副羊嘎拉哈可是很值得炫耀一下的。这个游戏一般是女孩们玩的,可很多男孩子也会凑过来一起玩。

嘎拉哈其实是六面体的,前后两个尖端立不住,在游戏中被忽略掉了。我们玩的是另外四面,正面叫“坑儿”,像人的肚脐眼,背面叫“肚儿”,显然像人的肚子,一侧叫“轮儿”,像人的耳朵,还有一侧叫“真儿”,啥都不太像。四个嘎拉哈组成一副游戏工具,还要用布缝制一个小口袋,里面装上黄豆粒或玉米粒等。玩时先把小口袋高高抛到空中,迅速把炕上或桌子上的几粒嘎拉哈改变朝向,然后在口袋掉下来时及时接在手中,如此往复,直到炕上所有的“嘎拉哈”的四个朝向都改变过为止。

嘎拉哈的乐趣

这个游戏比较考验手眼并用的功夫,也锻炼人的协调性,不过那时我们不会考虑这些功利性的功能,只是把注意力放在输赢的乐趣上了。一群人围在一起,叽叽喳喳,中间免不了什么“你玩赖了”“他玩赖了”的轻微摩擦抱怨,也少不了赢者为王的欢呼与败下阵来的沮丧,但这种童年的集体游戏早早让我们学会了合作与交流,把握了谦让与逞强的尺度,品尝到了交往的快乐。

我们那时的游戏可真多啊,弹溜溜、抽冰尜、滚铁圈、藏猫猫、跳皮筋、跳房格、打弹弓、打火柴枪、踢毽子、打沙包、撞拐子、折纸飞机、耍火柴棍、滑爬犁、猜石头剪刀布、摔泥巴碗、扇片技、捉蝈蝈等等,天天玩的不亦乐乎。可现在包括嘎拉哈游戏在内的很多简单的游戏都“失传”了,取而代之的是电脑和手机上的电子模拟游戏,孩子们依然是乐此不疲,只是少了我们那个时代人与人之间的真诚笑脸和充分信任。

三 北大荒白酒

在酒桌上,如果南方的朋友听说我是东北人,就会马上说我能喝酒,并很肯定地说我们是大杯大杯地饮酒。起初我还解释一下,说北方人不能喝酒的人也很多,我能喝几杯不代表北方人能喝酒,可南方人是不相信的,后来我就不解释了,除非我不喝酒或一喝就醉他们才会相信。

不过北大荒人的确是豪饮,尤其是北大荒的开垦者和建设者们,在极端恶劣的环境下,酒是唯一能帮助他们抵挡风寒、忘却乡愁的好朋友。北大荒人是由天南海北的人组成的,里面不乏南方人,他们在南方也许不善饮,可到了北大荒就改变了,可见环境才是决定饮食结构和饮食内容的必然条件。

父亲能喝些酒,我最初的关于酒的知识都来源于他。晚饭时,他不知从哪里摸出一个酒瓶子,把一个空饭碗倒过来,把酒倒到饭碗底座中一点,然后拿火柴点着,蓝火苗一飘一飘挣扎好一会儿后,他便满意地把白酒倒进一个杯子里。他可能是在试验酒的纯度吧,不会像现在这样试验真酒或假酒,反正那时我不明白,只能感觉到他很满意的样子。接着他会像很多父亲一样,用筷子头蘸一点酒,哄着塞进我嘴里,看到我被辣得紧着鼻子、眯着眼,就开心地笑了。

北大荒的记忆,知青返城探亲最喜欢带的东西之一

后来看到父亲总是往家里拎一种商标上有“北大荒”字样的白酒,并且当宝贝似的放起来,就开始注意那个商标,还曾经小心翼翼把商标揭下来夹到课本里,上课时拿出来反复欣赏着图案。现在通过查阅资料我知道了,那种酒是八五二农场第一任场长黄振荣做出的决定,为了让大家喝上自己产的酒,他派了十几位转业官兵到哈尔滨马家沟酒厂学艺,成立了自己的酒作坊,用麦麸子、玉米等粮食和南横林子的深井水,酿造出了白酒。

而我珍藏的酒标设计者竟然是写出《大堰河——我的保姆》《我爱这土地》的大诗人艾青!艾青当时是作为右派下放到八五二农场进行劳动改造的,由于王震将军的关照,他破例做了示范林场的副场长。望着装着白酒的光秃秃的瓶子,黄振荣场长想起了艾青,把他请到了办公室,品尝散发酒香的白酒,并给他布置了绘制北大荒白酒酒标的任务。

艾青

于是深刻在我记忆里的那个商标出现了:画中远景为完达山北部山脉,山前是一望无际的麦海,一台斯大林80号拖拉机牵引着康拜因,在麦海中收割着小麦。酒标上天空背景采用蓝色衬托,图中标有“北大荒60度白酒”字样。整体勾画出北大荒转业官兵喜获丰收的景象。

这种本地产的酒因为物美价廉和入口的烈性感,深得农场职工的喜爱,一下子成了当时最畅销的产品。而每年知青放探亲假,都要带上几瓶,让这种装满北大荒人豪迈热情的烈酒走进了全国主要城市的餐桌。有时父母会送几瓶北大荒酒给要好的知青带回家,探亲假结束后,知青会带回各种糖果、点心、手绢、头饰等送给我们小孩作为礼物,让荒二代比较早接触到了城市的“物质文明”。

北大荒白酒成了两代北大荒人永远也抹不去的深刻记忆,而今当我回家探亲,有谁拿出北大荒白酒来招待我,我便知道这是最隆重的招待,那价值远远胜过茅台酒和五粮液了。

四 冻梨

想到北大荒的冻梨,我会马上想到过年,好像只有过年商店才会成筐成筐地进这种黑不溜秋的水果。外表虽然不好看,但家家户户都会买,是农场过年必备的年货之一。有了电视后,在电视机前边看春节晚会边吃冻梨,是我最美好的记忆之一。晚会开始前,父母把刚刚缓好的冻梨拿出来,连同瓜子、花生、糖果、江米条、爆米花等,摆到桌子上。我最喜欢吃冻梨,吃多少都不够,上大学后每次回家过年,父亲都会给我准备一大盘子。

冬天吃冻梨,只有北方人才能理解的

冻梨之所以黑,是因为冻好后再缓冻,缓冻后再冻上,反复几次后梨就变成黑色了,冻梨特有的味道也就出来了。在北方寒冷的冬天,那个商品普遍匮乏的时代哪里会有新鲜时令的水果,能吃上冻梨已经觉得很幸福了。不过在吃之前要把冻梨放到凉水中缓一缓的,一般要半个小时左右,待冻梨周围缓出透明的一层冰的时候,用手去捏捏,冰碴碎了,梨子软了,就可以捞出来吃了。

冻梨是不能用热水缓的,容易烫伤表皮,还不容易化透。从冰水里捞出的冻梨最好吃,在黑皮上咬一个小口,用嘴撮住小口,然后往嘴里慢慢地吸,瞬时一股甜丝丝的梨水竟如清凉的泉水般入口,流进热乎乎的五脏六腑,扩散腾空,美妙得如入梨园仙境,芬芳异常。嘴可以一直把梨子吸到瘪下去,有点像江浙人吸吮蟹黄包,只是蟹黄包吸的是那口热气。

捞出的冻梨放上一夜,那就没什么好吃的了,我们吃的就是那种凉丝丝和甜丝丝的劲儿。南方朋友不理解北方人为什么在寒冷的冬季还要吃凉菜,吃雪糕、冰糖葫芦、冻梨、冻柿子,还要喝凉啤酒,那是因为他们无法体验北方人内心的火热,既有生理上的热气,也有心里随时可以迸发出的热情。我到南方工作后,听到最多的话就是不要吃冷的东西,对肠胃不好,容易有湿气。现在虽然已经年过半百了,可还是没有改掉吃凉东西的习惯。

想到冻梨,其实我极容易想到一个人朱宝卫,他是我童年的玩伴和长大后见面不多的好朋友。他比我小两三岁,生下来就是脑瘫疾病患者,站立不稳,言语不清,我是看着他在跌倒滚爬中长大的,变老的。但他的精神从来没有残疾过,更没有轻易倒下去过,他有天性的乐观,比乐观人还乐观。在知识的时代独自去省城读书,在经济的时代,独自开店办铺。有几年的春节晚会都是我俩在一起看的,陈佩斯和赵本山的小品可以让他笑得口水如注——那全是冻梨的甜汁儿。

后记:

19世纪俄国最著名的批判现实主义作家之一冈察洛夫就曾说过:“我只能写我体验过的东西,我思考过或感觉过的东西,我爱过的东西,总而言之,我写我自己的生活和与之长在一起的东西。”我喜欢写我爱过的东西,北大荒的一草一木我都爱过,贴心地爱过,纯真地爱过。我曾下田摘过黑天天和野菇茑,钻进尖山子采过山丁子和榛蘑,去地边给家里的大鹅割过苋菜,到连队的大豆地割过大草,在自家的自留地种过豆角,我熟悉草木中的气息,我想用文字还原那种气息,但写到最后我才发现,那些东西都是故乡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