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油茶花之美(油茶花美句)

□邱仙萍

在很多人记忆里,供销社就是一个“所罗门王的宝藏”,汇聚着人间烟火的终极目标。我的同学在作文里写“我的理想”时,不少人都想当个售货员。在那个缺衣少粮物质匮乏的年代,供销社的三尺柜台,似乎承载了大家的整个人生江湖。

买粮要粮票,买布要布票,买肉要肉票,买烟要烟票。我大哥现在还清楚记得那个时候的香烟老酒的价格:经济牌8分,大红鹰1.3角、雄狮1.8角、新安江2.4角、西湖3.4角;散装酒一斤白酒5.7角、黄酒2.4角、五加皮8角……

供销社那高高的柜台,对很多小朋友来说,既望而生畏又滋生魔力,但大哥却能像皮猴一样溜进溜出。一下子去百货部老沈那里,看他给别人拉尺扯布;一下子又钻到南货部的老丁这里,看他给大家称糕点包糖果卖香烟老酒桂花糖。大哥喜欢吃油条,但不是想吃就能吃的,油条要三分钱一根。哥哥翻遍口袋里没钱了,就和他们说:“帮我记个帐,老邱会来付钱的。”老邱就是我父亲,那个时候在公社当书记,大家都认得,就把油条赊给我哥。父亲知道后,每次把我哥骂一通,每次又会去供销社消账。

供销社除了百货部南货部日用品部外,我哥最喜欢去的是收购部。收购部的权力可大了,山上的茶叶茶籽箬壳药材,地里田头的农副产品,都是由收购部统一定等级收购。大哥看他们收废铜烂铁牙膏皮,深受启发,回村就发动小伙伴们行动起来。有一个小伙伴拿来了他家里的铁钳,有一个小伙伴把他妈妈嫁妆箱上的铜锁撬下来。大家伙看见村礼堂墙角旮旯里,堆着一个大家伙铁疙瘩,喜出望外报告给我哥,小伙伴们浩浩荡荡“吭哧吭哧”把个大家伙抬到了收购部。

收购部的人一看,好家伙,这个不是炒茶叶的机器轴子么。原来大队炒茶叶的机器轴子坏了,拆下来准备拿去修理的,被几个小伙伴抬来当废铜烂铁说换油条吃。供销社的人赶紧通知大队长来搬轴子,给几个小伙伴买了油条打发他们回去。前脚油条刚落肚,后脚大队长和老邱同志都赶到了。这次,我哥的结果不是挨扫把,而是被抄着扁担追着打了。

哥哥喜欢收购部还有一个原因,那里有收购来的旧书籍杂志。有一次,他找到了一本缺损的书,是描写一个青年榜样的,里面写着:劳动是一种快乐,青春是一团火,燃到哪里哪里发光。哥哥反复回味熟读,把这些句子运用在作文里面,结果作文被全校当作范文。自此,他有空就流连在供销社收购站的废纸堆里,有零钱就跑过去买小人书,就是连环画。那时候要8分、9分一本,哥哥积累了有几十本,除了自己看书之外,还用复写纸把连环画上的画临摹下来,发给他的小伙伴。

猪肉要凭票供应,很多家庭一年到头吃不了几顿,父亲有肉票发,我们时不时能吃上红烧肉。哥哥是家里的老大,又是男孩,他的福利待遇通常比我们几个妹妹好。每次吃肉,他享有优先权,也可以比别人多吃几块。

有一天中午,我们盼来了奶奶烧的红烧肉,哥哥把肉拼命夹在碗里,说到院里去吃。一会就回来夹肉,又跑去院子吃。三五次下来,眼看着一碗肉都见底了,我妈跑去院子一看,墙上挖了个脸盆大的洞,外面一溜排站着他的兄弟,哥哥从洞里往外给每人嘴巴里塞一块肉,还不断催促:“快快快,下一个。”

哥哥有个小伙伴叫做金龙,家里有弓,父亲会上山逮兔子、捉黄麂。那个年代山货不值钱,猪肉6.8角一斤,但是兔子黄麂只要两三角一斤,大哥和他们换着吃肉,两块黄麂肉,换一块红烧肉。

供销社有个女售货员叫做茶花,三十多岁,扎着两只辫子,对谁也是爱理不理的,很高冷的样子。每天早上,大家看茶花在供销社门口吃着早点,喝着热茶,慢悠悠地踱步到柜台去上班,悠悠哉哉的,羡煞了下地干活的庄稼人。能进供销社当正式员工的,是居民户口,吃公粮的。

茶花人不坏,但是嘴巴不饶人。有一次不知道怎么回事,和另外一个女人在门口吵架打起来了。女人打架叽叽喳喳热闹得很,大家一边相劝“好了好了,别打了”,一边站在那里指导这个那个的。茶花很凶,眼看就要赢了,突然,那个女人扯了她的头发,茶花的辫子不知怎地就掉了下来。大家吃惊不小,原来茶花戴的是假发套。茶花连忙捡起头套,狼狈而逃。自此,大家才知道茶花得过瘌痢,戴的是假发。茶花后来索性笑嘻嘻承认了,咋地,我是得过瘌痢,戴的是假发,我这个假发还是托人从上海买来的呢。

那个时候农村瘌痢头很多,这是一种头部皮肤疾病,因为没有及时治疗被传染。隔壁有个村叫范家村,一度被大家叫做“范家瘌痢”,全村很多人都得了这样的皮肤病,等到我们这些七十年代的出生之后,瘌痢基本就没有了。

当哥哥在供销社吃油条、开始读初中的时候,我六岁,刚读小学一年级,帮母亲管店,也算是供销社的小售货员了。我家的店是供销社的代销店,大一点的中心行政村才会有设立,卖油盐酱醋针头线脑,由供销社统一进货、统一价格和结算。

但凡只要我在店里,村里的人都喜欢找我买东西。一则觉得我不会用算盘,价格会算错,当然,是要多算给他们;二则最主要的,我打酒会满满地打足份量,不会耍滑头,不会手抖一抖。

代销店里有散装白酒、黄酒、酱油,用灰色的大坛子装了,为了不让酒气泄漏,坛口压紧厚实的布袋子。打酒的勺子我们叫做酒提子,用毛竹做的多,分为一两、二两、半斤,油光水滑,长长的竹柄后端有个钩,可以挂在旁边的绳子上。这个打酒是很有讲究的,就和现在食堂打菜师傅一样,如果手抖一下,菜就少一点。那个年代,少一口酒,可是要出大事的。

村里几个老酒鬼,都是贼精贼精的,拿过来打酒的玻璃瓶和碗,多少酒到什么位置,他们的眼睛里都有刻度。每次喊我打酒,我不能洒出一滴,否则说要给我吃笃栗子。我左手用食指和中指夹住酒瓶,放上漏斗,夹紧漏斗和瓶口。右手握住酒提子,把提子深深的探进酒坛里,屏住呼吸,膝盖稍稍弯曲,保持姿势,右手稳稳地把酒提子垂直提起,将那满满提子的酒,倒入左手掐着的漏斗。动作要稳准狠,做到滴酒不洒,如果酒提子里的酒,高过沿口边际,这是他们最满意的。买半斤的酒,他们喜欢用两个2两提子,一个1两提子,这样似乎比半斤的提子,打出来的酒多一口。有个叫钟光头的汉子长得五大三粗,每次来打酒,喜欢用粗瓷碗打个二两,走的时候,要讨几颗鱼皮花生下酒。母亲如果不在,他就伸手抓一小把,好像中奖一般。鱼皮花生8分一包,钟光头一把鱼皮花生,就把一半酒钱赚回去了。

反正每次我打酒,就像做最严谨的科学实验一样,大家眼睛全部盯着我,嘴巴上不住唠叨:“不能抖,手不能抖,否则吃笃栗子哦。”到了后面,我能用左手指夹两只酒瓶,右手打酒,丝毫不抖。趁母亲不注意,我往往会给他们添一点。

我养了一条狗叫大黄,聪明乖巧,每天跟着我看店,凡有好吃的,宁可自己不吃也要给大黄。一天晚上,有人在代销店的墙上打洞,幸亏大黄及时发现,汪汪大叫,吓跑了小偷。

公社的供销社,也会有小偷光临。有一天大清早,大家发现后面墙脚盖着一大块竹蔑席,掀开一看,竟然是一个洞。供销社的墙被小偷用水浇湿烂稀了,半夜打洞进来偷走了一些东西,楼上值班的老沈睡得沉,没有丝毫觉察。

那个年代农村青年结婚有个习俗,男方要送篮子给女方家里和重要的亲戚,有几户亲戚就送几只篮子。礼物用竹篮装了,上面盖着红盖头,除了肉、面条、馒头之类外,篮子里还要放一条香烟。但是香烟在当时是金贵物品,即使有钱了,也未必能买到,还得要有烟票。有一次,供销社的窗户被人撬了,半夜有人翻窗进来。上班一清点物品,其他东西都没有少,就是卖香烟的柜台,少了六条新安江牌香烟。旁边放了六条香烟的钱,还留了一张纸条,上面是这样写的:“有权买烟送上门,有钱买烟开后门,平民百姓买烟爬窗门。”

大家沉思许久,相视莞尔,没有深究。供销社的窗外,油茶花开得正盛,过几天,就要收购油茶籽,开始打茶油了。油茶花和别的花不一样,是秋天开花,从开花、授粉到果子成熟,要经历秋冬春夏的四季轮回,油茶花和红彤彤的茶果,会同时一起挂在茶树上,民间俗称“抱子怀胎”,是大山给予的珍贵馈赠。农村的人都舍不得打茶籽油自己吃,送到供销社换几个零花钱。

多少年以后,往事随云走。每当秋季,我走往家乡的路上,脑海里总是想起当年的场景,年幼的我跟随担着箩筐的母亲去供销社进货,路旁山坡上的油茶花,洁白如雪,纷纷扬扬,开满和甜蜜了我的整个成长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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